第212章《对同一人的托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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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年以来，这是漩涡云葵第一次亲耳听见，一向嘴硬的绿罗，终于承认她自己……喜欢宇助了。
不过，这孩子还是没有完全挑明为“喜欢”。可单单是一声明显声音颤抖、气息湿热的“娶我”，终暴露出了她对宇助堪称人尽皆知的真心。
“姬尊，您真的信了吗？”也不知为何，云葵竟无意识地回了这样一句登时就惹得绿罗花颜失色的疑问。
直到眼睁睁地捕捉到少女很快从其青翠的美目中，溢落而出的一行刺眼的莹色时，云葵立马慌了神，忙像哄小孩子一样，用葱指为绿罗一边轻柔地擦着其脸上的眼泪，一边在嘴里好言劝慰：“乖乖乖，嬷嬷说笑呢。”
可绿罗这次是真的钻了牛角尖，不会被云葵简简单单地应付过去，红着眼睛望向面露心疼与愧色的云葵，小声地问着：“嬷嬷……为什么……要质疑……质疑他呢？”
为什么？
凭……直觉吗？
云葵的手指戛然凝固在了绿罗的蓉面上，上面所沾的清泪，因脱离人体而迅速四散了最初的温度。似是蜻蜓掠过常年都恒温的湖面，在振翅远飞后，尾部所携的湿润随着时间的推移，连一开始源自湖水所吸纳的阳光都悄然流逝了……
“没有，嬷嬷比任何人都真心希望姬尊，能与殿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拭泪化作摩挲，云葵的纤指在绿罗吹弹可破的玉颜上柔柔地游弋着。二者肌理上所残留的湿凉，被慢慢蒸发，风干了泪有形的湿漉，积覆为泪无形的酸楚。
和往常只要发觉到一点儿不对头，就必得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个性截然不同，这一次，绿罗只是浅浅地笑了笑，在这种连云葵自己都觉得算是牛头不对马嘴的回话下，道出了三个分明是要结束这个话题的字眼：“谢谢您。”
因一时莫名的冲动，云葵在刚一急切地喊出了“姬尊！”后，又顿了顿……最终，选择低目淡淡道：“老奴……老奴扶您回去吧。”
“好的。”就和之前一样，绿罗也没有多问一句，很乖巧地扶着云葵的手，在从摇椅上轻轻地下来后，又回眸看了眼那个曾承载了她所有甜蜜美好记忆的……樱花树下的“小港湾”，不禁绽放出了一朵连彼时心乱如麻的云葵，都没有发现的自信笑容，乃至一句笃定的唇语：“我相信他。”
……
“我不相信您。”
还是这个宇助亲自秘密前往皇居的第六日，当前因后果都已理清后，六条行宫的千年结界，仍挡不住外界的变幻莫测，时间的不歇流淌。而这里永存的明媚春日，在岁月辞行间，则成了掩盖世间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的有力假象。
唯有那些确实存在，且犹在开放的深蓝色的桔梗花，以及一个少年正压抑着沉重的震怒与哀伤的陈述句，到底能证明时光尚未停歇！而那些……已经发生过，且注定无法挽回的悲剧，也的确不是浮梦一场。
“勘六，你不信我什么？”宇助干涸的泪水，挥发了他难得展露而出的脆弱。转而干干净净地敛去了他先前唤及南溪之名时倾泻的情绪奔溃，好像他那时的悲伤……也仅仅是逢场作戏罢了。
勘六不由自主地凭感觉放开了宇助，确定后者真的恢复平静后，他定定地对视着宇助溢满了幽色的赤眸，一字一顿道：“我，不相信南溪姑娘真的死了！毕竟，今天，她的身体无故消失……也许是被仁玉王妃提前劫走了！”
“勘六，莫非你直到现在，还仅仅是困扰这种早已毫无意义的问题了吗？”宇助微笑着起身，眺望着仁寿殿院内大片大片盛开着的深蓝色的桔梗花。
五角星形的花体颇似呈喇叭状的夕颜，也有几分相像吊钟状的寒绯樱……总之，那是一种无论是外形还是花语，都不能不让宇助在意的花。
渐渐地，少年凝望的清幽赤目，被这种哀婉的冷色调削去了红色固有的烈度，平添了几分傍晚时刻的萧凉。
那是一种眼睁睁地送别着日薄西山却无能为力的悲伤，恰如曾经三味线与尺八在少年少女的合奏中，所悠长徘徊于一花一草间的空茫的《虚铃》……
勘六自知如今的自己，已不能像往常那般轻易看透宇助的一言一行。索性将已沉下多时的高大身躯，弓成了最常见不过的下属听从主子指令的单膝跪地的姿势，直接问道：“属下愚钝，还请殿下明示！”
“没事，你只要继续听我的话就好，就像……今天在飞香舍时。”宇助却不置可否，摇头轻笑着。
也不知他到底是为何而笑，但那笑声听着倒是格外疏朗，像天高云淡的秋意，遥远绵长得若他随后亲自上前，意图将勘六扶起的动作。
“哼，‘我把她交给你。’？这便是殿下所要求的属下听您的话的意思吗？”可勘六这次是铁了心，在原地泰然不动。他严峻的神情和坚定的姿态，正默默抗拒着宇助对他尚在云里雾里的搪塞。
“你敢说自己不喜欢绿罗？”宇助几乎是毫无缝隙地衔接起勘六所言。两番同样笃定的言语，霎时冲淡了勘六先前的气势，进而裂出了一缕萦迂在少年眉心间的愁纹。
“哈，请您……不要故意转移话题。”当即愣怔的勘六待勉强回过神后，一边不自然地红了脸干笑着，一边晃晃地垂下了眼眸。
少年略微喑哑的声音，同他的目光一道逐渐沉落至宇助的足尖。隔着那袭被打着一层来自自然光源的呈通明光色的白衣，他隐约能窥见宇助于内所穿的木屐投射至衣袂上的几抹暗影。
果不其然，有时候，他真心觉得宇助于他而言，就是这样一种明明近在咫尺、朝夕相处，却又实难彻底看透的人。
即使这八年来，宇助除了仅在他们初遇时对他抱有敌意外，之后……便算是用心相待吧，以致于勘六自己都险些忘记了他们最初真枪实弹的较量。
但总而言之，直到现在，漩涡勘六都不敢说自己真的很了解宇助！尤其是亲眼目睹了他在故意设计燕庄后，所露出的那个血色的眼神及空白的表情……
“行吧，我们的谈话到此为止。但请记住我的托付，这个实则也是符合你毕生信仰的托付。”宇助不再强行扶起勘六，也没有回归他自己或承接勘六的话题，径直立直身子，徐徐转身。
当他将一只手出于一种难以告人的忐忑，习惯性地探入他自己的衣内时，忽然，他愕然地睁了睁眼睛，掩于衣内的手再次急速地摸索着，直到确定没有他所预期的某种物件时，少年先是自顾自地怪笑着，继而闭眸低叹一声，喃喃出了一句令勘六听得很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语：“没了，也好。”
“什么？”勘六下意识地仰首回问了一句，可宇助已然迈步离去。
行动间，勘六无法看到他的正脸，只觉得他本就纤瘦的背影，在一步步的远去中，像极了被晚风席卷得漫天飞舞却不知归处的樱花。在黄昏时刻的沉闷空气中，翩跹着一弧接着一弧的稀薄轨迹……
这一幕虽美得动人，却亦承受着一股旗鼓相当的哀伤。
樱花全然落尽后，无痕的清风依旧久久地弥漫环抱着每一点躺于泥土上只待枯萎的花瓣。轻嗅着她们残存的芳香，感受着她们昔日的美丽，并尽可能捋拭掉她们身上的折痕或尘埃，柔和地流连着、抚摸着，似在为她们轻吟着送魂曲般温柔。
……
“贫僧瞧陛下近日的起色确实好了不少，看来是前方战事捷报频传，您龙颜大悦，果真人逢喜事精神爽。”
“呵，池雪师父就别再宽慰朕了。朕的时日……想来不会熬到明年开春了，否则，也不会叫你提前为宇助，秘密制作好他登基之日就需佩戴的查克拉结晶石吊坠。”
“陛下切勿伤感，您的龙体，贫僧会想办法为您医治……”
“不必了，朕只希望你能做到两件事。”
“陛下请讲。”
“第一，朕驾崩后，请你为朕诵读《佛说盂兰盆经》，也算是送魂超度。朕知道，母后过去所犯的罪孽，是该由朕这个亲子去以命偿还她们……姐妹；第二，朕把她交给你，这既是朕的嘱托，也是你身为绿罗的生父，所该补偿的。”
话音落定，同时间，一阵疑似佛珠猝然坠地的声音，清晰地烙印在皇居贞观殿的木质地板上。
在每一颗紫檀珠子与地面疏疏落落的相击奏声中，一双常年都寒寂的墨黑色眸子，此时伴着这些字字叩心的言语，闪跃着一片既像是情绪激越，又像是悔恨难耐的水光。
“果然我……才是她的亲生父亲。她骗了……我！竟骗我对我们的骨肉……投射那三支涂抹了侵心兰的手里剑。”
“是，看你的反应，想来也早已预感到绿罗是你女儿，只是她母亲不肯承认而已，以致你差点儿当了杀害女儿的凶手。至于朕，也一直被她骗着。不过嘛，朕也在骗着她！哈哈，池雪，我们……都是她的手下败将！可也都心甘情愿地被她骗着，朕是，你敢说你自己……不也是如此吗？”
另一双赤色的眸子，此刻正同样扑闪着一层晶亮的浮雾，却在紧接着爆发而出的咳嗽声中，溘然奔洒了一行溅画于地面上的冷锐莹线，就紧紧地挨着一块象牙笏板，还有一把白檀扇。
“陛下英明，其实贫僧也被您骗了。因为你一早就知道，仁玉……王妃要夺走您的性命，并通过贫僧为浅草寺新任方丈的身份，多年来借着为您调理身体之便，为您偷偷投毒，才致使您大限将至，是吧？”
那个名叫“池雪”的僧人擦了擦眼角的痕迹，边说边起身，最终保持站立的姿态，冷冷地俯视着正趴在地上剧烈咳嗽的……玉女宫元朔天皇。
“……很可惜，即便您想通过告知这一切好收服贫僧，但仁华皇后还是得死，这一点，贫僧必须要实现她未曾直言的愿望。”池雪淡笑着，俯身拾起了那块象征着天皇身份的笏板，并将那把本为玉女宫仁华皇后的白檀扇，重重地踩在了脚下，迸发出了扇体粉身碎骨的脆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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