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刚刚破晓，挂着魏国公府标识的马车就又停在了象姑馆后门。
从马车内跳下来一俊俏的少年，少年三步并作两步，叩响了眼前象姑馆紧闭的后门。
鼓乐笙箫了彻夜的象姑馆才回归宁静不久，刚进入梦乡的龟公被吵醒，一边打着哈气，一边拉开后门，不耐烦的嚷嚷，“天还没黑呢，找乐子晚上再来！”
少年轻哼一声，“不找乐子，找人。”
听着声音耳熟，龟公眯眼借着灯笼里晦暗的灯一看，立马将人认了出来。
魏国公府那位常客身边的书童。
都说宰相门前还七品官，况且那位正主儿出手又大方，龟公一下没了脾气，笑容满面道，“原来是药石小哥，哥儿过来是接司姑娘的？司姑娘还在文相公那儿。”
书童领了情，拿出准备好的一些碎银，“先生不必忙了，我接了姑娘便走。”
“这，这可怎么好意思。”他素日里也拿了不少赏银。
书童：“我们姑娘的心意，先生别推辞。”
龟公笑眯了眼，“哎，好嘞。”
书童进了象姑馆，熟门熟路的上了二楼最中间的大房间。
方一推开门，昏暗的居室内即刻蔓延出一股未散净的浓艳气味，书童皱了皱眉，绕过门口的屏风快步往里去。
他走的快，没注意里面有人出来，刚转过屏风两人就撞上了。
“哎呦。”
书童及时刹住脚步。从里面出来的人却不由退后躲一步，却没站稳，那人躲闪之际抓住了身侧屏风，结果屏风和人都倒了下去。
书童没伸手扶，反而急退了一步，伴随着“哐当”一声巨响，还有一声短促的闷哼响起。
书童冷眼：“你别碰瓷啊，我可没碰你……”
摔倒的人还没说话，里间安睡的人却被这番大动静吵醒，一手撩开了厚重的床帐，声音蕴着浓厚的困意，“好吵。”
书童赶忙上前，手脚麻利的将床帐挂起，“姑娘醒了？”随后又紧接着告状道：“还不是文修，冒冒失失的把屏风给撞了，吓到姑娘了吧”
“屏风倒了便倒了，人没事就成。”司思撑坐着起身，浑不在意。
人？
书童这才往那边瞧了一眼，屏风倒是没事，人好像是被屏风压住了。
紧跟着，司思也看到了。
“你办的好事！”司思瞥了一眼书童，便直接赤脚下了榻。
“哎，姑娘，鞋！”药石连忙去找鞋。
司思也没管，径直踩着脚下的木质地板朝屏风大步走过去。
实木雕花的屏风，硕大又笨重，少年被屏风压住了半条腿，不知是不是痛的，一手掌死死掐住膝盖，手指骨节都泛出了极致的惨白，却硬是没哼一声。
司思弯腰，有些吃力的将压到他小腿那一人高的屏风搬起一些，“还能动吗？”
“能……我稍缓一下……”文修紧咬着牙关抽出了腿，他想要站起来试试，刚一用力又跌了回去，“嘶……”
司思微微拧眉，伸出了只手，“把手给我。”
文修克制的缓了一口气，骨节分明的手指顺势搭上她的手心，司思将人一把握住，用力拉了一把。
因为惯性的缘故，文修借力起身时踉跄一步，径直撞进了她怀里。
文修比司思个子要高上许多，撞这一下下巴正撞在司思鼻尖上。
司思闷哼一声，酸的眼泪都要飚出来了，她将人从怀里推开，揶揄了一句，“文修，你是不是该减肥了？”
文修轻轻喘息着，声音透着微哑，“姑娘若不喜欢，我就少吃一些……”
“唬你呢，傻子。”司思说罢，又看了人一眼：“试试脚能动吗？”
文修在她的注视下动了动脚，似有些吃力，他顿了顿，眼睑微垂下，“我休息两日便好了。”
司思仰头看他的脸，浓黑的眼睫被室内光影在眼下映出一片扇影，削瘦的下巴配上微抿的唇，明晃晃的将“我在逞强”四个字表现的淋漓尽致。
真是可人疼，这模样要是再配上一副梨花带雨，可得叫让人心疼死。
司思叹息一声，忽然道，“好文修，你哭一个，我看看。”
说句实话，她最喜欢文修那双桃花眼，很亮，双眼皮平行而生，眼尾微微透着些弧度，这样的眼睛哭起来应该很好看，就是挺可惜，她从来没见文修哭过。
文修默然片刻，一时无奈道，“姑娘可真是……为难我了。”
司思猛然回神，也意识到自己的要求属实过分了，轻咳一声，她才正经道：“你坐吧，我去找郎中来。”
书童闻言又跳了出来，瞪着一双眼睛，守奴才一般气鼓鼓的道，“不就磕碰了一下，大男人哪有那么娇弱。”
找郎中又要花钱！他们姑娘的银子都要被这象姑馆的头牌红馆给诓完了。
“你给我闭嘴。”司思扫过去。
药石被司思白了一眼，悻悻闭了嘴。
文修，“不用麻烦姑娘了，我已经不疼了。”
司思：“真不疼了？”
“真的不……嘶……”一句话还未说完，文修止不住倒吸了口凉气，是司思用脚尖轻轻踢了一下他脚踝。
看着他微扭曲的五官，司思又问，说话时微挑的眉梢透着些肆意：“不疼了？”
文修顿时虚了，“姑娘真是……”
“疼吗？”
文修老老实实：“疼。”
司思挽起袖子，“疼就对了，来，我先给你看看。”
“姑娘千金之躯，这怎么使得……”书童瞪着眼睛。
司思一个眼神横过去，“滚出去。”
坏她好事，尽耽误她垂涎美色。
“……是。”
随着关门声，司思捋了袖子，刚弯腰，文修抓住了她的手，“药石说的对，我这样的人，姑娘使不得……”
“唤我什么？”
文修从善如流道，“唤姑娘都不行了？姐姐可真凶。”
明明比他还小，偏喜欢别人唤她姐姐。
“啧，”司思听到前半句真想凶他了，听到后半句才弯了弯眉眼，单膝蹲下，利索动手挽了文修裤脚。
一道青紫的挫伤印在左边脚踝上到小腿的距离，因着肤白，看起来便有些骇人。
司思上了手，轻轻顺着挫伤边缘的骨线按了一圈儿，“这儿疼吗？”
文修垂下眸子，视线下是司思柔软的青丝，还有那双搭在他脚踝上细白手指，抚在伤处的指尖一片温凉，一点疼，更多的是痒。
文修一时有些愣神，却不防司思忽然抬头，两人视线交织，他倏地收回视线。
司思手指一顿，“弄疼你了？”
“没。”文修摇头。
“我觉得没错位，回头让郎中看看，”司思站起身，正色道，“去榻上躺着，近日先不要走动了。”
不料，文修却做出了想要起来的动作，“今晚我有节目……”
象姑馆一楼大厅的台上每晚都有些引客的节目，一般都是提前安排好的，或者客人花钱点单。
“难道象姑馆离了你就不转了？”
文修委婉道，“姑娘也知道，我素日里也不挂牌，鸨母已经多有不满，若是连客人预约的节目都推脱了，怕是不好。”
“你只管歇着，其余的不用管，”司思将人扶到了后边榻上，道，“可不要要让我知道你阳奉阴违了。”
榻边还透着那熏了一晚的的熏香味，文修屏住呼吸，轻轻吐了一口气。
时间不早了，司思还要去国子监听学，不敢再多逗留，安顿好人就径直向外去，门口侯着的书童急急跟在后面，“姑娘您等等我呀。”
室内。
原来还坐着的文修。待人走后却行动如常的下了榻，抬手开窗通风，让寒风驱散床帐内的熏香味，又转身将香炉里的余灰混了桌上茶水，倒在窗外花坛，这才坐下。
腿脚倒不是不疼，但这种疼他能忍住，自十余岁被卖入象姑馆，他什么苦都吃过，这点儿小打小闹真算不得什么。
司思自然不知室内动静，她径直出了二楼房间，又转去给老鸨多留了些银子请大夫，这才带着书童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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